展览：玩·具：贺慕群百年回顾展
展期：2025年3月26日-7月6日
地点：亚洲协会香港中心
看画时，你会流泪吗？
我会。
我最近一次在画作前流泪是在“玩·具：贺慕群百年回顾展”现场。在近100件贺慕群的油画、素描、速写和版画作品前走走停停、来来回回，我的眼眶始终是湿润的。
贺慕群是谁？她是“公认的继潘玉良之后海外最为杰出的华裔女艺术家”，是“二十世纪中后期的中国美术史上不可遗忘的人物”。她一生坎坷、几度漂泊，但艺术是她始终如一的坚持，她在这条道路上也取得了斐然的成就。
她画的都是生活
1924年，贺慕群出生在浙江宁波，童年和少女时代过得富足而安宁。抗战爆发后，贺慕群和家人迁居上海，她白天在工厂做工，晚上去夜校学习美术。1950年，贺慕群远赴巴西，在圣保罗生活了十多年，并与当地最有实力的SaoLuis画廊合作，举办个人画展。1965年，贺慕群移居巴黎，在此开启了长达37年的生活与创作。2002年，旅居海外半个世纪之久的贺慕群回归故土，定居上海。10年后，88岁的贺慕群走完了她的艺术人生。
有人形容贺慕群是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因为她除了画画很少有题外话，沉默寡言却单纯透明；有人把她称作一个“孤独的行者”，沉潜于自我的艺术理想从不随波逐流；有人赞美她是一个“世界主义的自由游牧者”，在语言风格上，终其一生追求性灵书写；和她素未谋面的人在她的作品前可以感到内心的平静与澄澈；她的老朋友说她“画如其人，真诚、朴素、大方、刚劲有力”……
要写贺慕群，就要写她的经历，但是要看贺慕群的作品，不需要以了解她的经历为前提，也不需要以作品阐释作为理解作品的基础。因为她的画，我们都能看得懂。她画的都是生活，她的艺术是生活的具象。
贺慕群擅长肖像与静物，所画均是具象的主题：面包、苹果、花卉、树木，以及买面包、玩玩具、劳作等场面。她的笔触粗犷有力，色彩浓郁强烈，构图结实安稳，却也不乏趣味。贺慕群在巴黎时期的创作明显受到“后印象派”和“巴黎画派”的影响，她的作品并不追求透视和准确的写实，而是追求物质的内在构成，她的色彩浓郁、忧伤，表现出强烈的抒情性。
在朴素中坚守自我
此次展览以“行、玩、磨、归、刻”五个章节全面地展示贺慕群的创作，凝练了贺慕群的艺术人生：行，只身远行，在世界各地广开艺术视野；玩，在巴黎浓厚的艺术氛围之中，发展出独特的现代主义语言，“玩具”系列使她一举成名；磨，打磨日常，在平凡的生活中，反复求索，找寻艺术创作的灵感；归，终归故乡，耄耋之年笔耕不辍，再塑与故土的精神连接；刻，版画刻刀之下，创造属于自己的语言风格。
展览在明线上是艺术史式的书写，在暗线中则是一种情感化的叙事。在20世纪复杂、多变的时代巨幕下，在朴素中坚守自我的贺慕群是一个多么显眼的、踽踽独行的身影——正如她自己所说：“艺术之路是孤独的，但只有孤独才能让人真正面对自己。”
贺慕群的画家朋友庞壔在贺的画室中看到那些朴素的绘画：最便宜的面包、最常见的苹果是巴黎下层挣扎在贫困线上的人们的生活，一张张沉默又惆怅的面孔苦中作乐或是自娱自乐，与人们想象中的浪漫与美妙的巴黎相去甚远。贺慕群告诉庞壔，潘玉良看到她的这些作品后说：“如果你决定走这样一条探寻艺术的路，你今后会很艰苦的。”但是贺慕群没有动摇，明知前路艰辛，却依然坚持自我，不媚俗。她继续画着那些生活中的寻常之物，画着普通人的平凡日常。
她画中让人无法承受的“满”
行文至此，贺慕群的作品让我落泪的原因就要水落石出了。
美国学者埃尔金斯研究了绘画与眼泪的关系，他说：“如果你喜欢一幅画，被它震惊，甚至还流下眼泪，那么，你一定是在画中感受到某种‘存在’，或者‘实感’，或者是一种无名的‘推动力’。”埃尔金斯认为，人们在欣赏作品时哭泣大致与以下两种完全相反的经历和原因有密切关系：一种是因为所欣赏的作品似乎有一种无法承受的“满”，复杂、震撼甚至距离太近而无法继续观看；而另一种则是作品存在着一种极度的“空”，灰暗、沉重、广漠感、冷峻、遥不可及而让人无法理解。
我在贺慕群的作品前落泪大抵是因为我感受到的那种“满”，那种“满”是因她作品中的悲悯而共情到的悲悯，是看着布满沧桑的大手捧着一枚硬币去买一个果腹的面包而联想到的时代的悲情，以及与自己父辈曾经的苦难经历联系起来时感受到的那种无法承受之重——“满”到无法控制，眼泪便溢了出来。
将这种“满”的情绪持续递进的是贺慕群几十年如一日对艺术创作的坚持，以及作品中对生活主题耐得住寂寞的重复。
其实反复地画一个主题并非贺慕群的独创，比如画家莫兰迪就画相同的瓶罐对象长达40年之久，这是画家探索绘画形式和具象内容之间关系的方式。恰如贺慕群所说：“画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表现出艺术家的思想和感受，我画我熟悉的、每天都能看到的东西，它只是我思想的载体。”马蒂斯也曾表示：“为什么我要用最高的标准去画一颗苹果的外像？……重要的事是由物到艺术家及他个人个性的关系和力量，而且此份力量能掌握并组织艺术家的感觉和情感。”所以，那些平凡的日常绝不仅仅是生活的具象，更是艺术家情感和思想的凝聚；那些反复出现的主题，也从不是艺术家简单的重复，而是一次次不厌其烦的思考与尝试。
回想起去看展那天，我在自己的朋友圈写下这样的文字，现在想来依然是最希望表达的感受：虽然再也无缘与画家本人见面，但每次见到贺慕群的照片，每一个和她眼神交汇的瞬间，我都想叫声“大姨”。和妈妈比，她更有距离感，和小姨比，她更稳重。她亲切又严厉、质朴又温暖、坚定又伟大。她是千千万亚洲女性的缩影，历经风霜依然坚韧温厚，质朴豁达。她用画笔和刻刀向世界表达，她永不停歇地创作。看到让人感动的作品，让人感动的展览，让时间值得，也让泪水值得。
展览：玩·具：贺慕群百年回顾展
展期：2025年3月26日-7月6日
地点：亚洲协会香港中心
看画时，你会流泪吗？
我会。
我最近一次在画作前流泪是在“玩·具：贺慕群百年回顾展”现场。在近100件贺慕群的油画、素描、速写和版画作品前走走停停、来来回回，我的眼眶始终是湿润的。
贺慕群是谁？她是“公认的继潘玉良之后海外最为杰出的华裔女艺术家”，是“二十世纪中后期的中国美术史上不可遗忘的人物”。她一生坎坷、几度漂泊，但艺术是她始终如一的坚持，她在这条道路上也取得了斐然的成就。
她画的都是生活
1924年，贺慕群出生在浙江宁波，童年和少女时代过得富足而安宁。抗战爆发后，贺慕群和家人迁居上海，她白天在工厂做工，晚上去夜校学习美术。1950年，贺慕群远赴巴西，在圣保罗生活了十多年，并与当地最有实力的SaoLuis画廊合作，举办个人画展。1965年，贺慕群移居巴黎，在此开启了长达37年的生活与创作。2002年，旅居海外半个世纪之久的贺慕群回归故土，定居上海。10年后，88岁的贺慕群走完了她的艺术人生。
有人形容贺慕群是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因为她除了画画很少有题外话，沉默寡言却单纯透明；有人把她称作一个“孤独的行者”，沉潜于自我的艺术理想从不随波逐流；有人赞美她是一个“世界主义的自由游牧者”，在语言风格上，终其一生追求性灵书写；和她素未谋面的人在她的作品前可以感到内心的平静与澄澈；她的老朋友说她“画如其人，真诚、朴素、大方、刚劲有力”……
要写贺慕群，就要写她的经历，但是要看贺慕群的作品，不需要以了解她的经历为前提，也不需要以作品阐释作为理解作品的基础。因为她的画，我们都能看得懂。她画的都是生活，她的艺术是生活的具象。
贺慕群擅长肖像与静物，所画均是具象的主题：面包、苹果、花卉、树木，以及买面包、玩玩具、劳作等场面。她的笔触粗犷有力，色彩浓郁强烈，构图结实安稳，却也不乏趣味。贺慕群在巴黎时期的创作明显受到“后印象派”和“巴黎画派”的影响，她的作品并不追求透视和准确的写实，而是追求物质的内在构成，她的色彩浓郁、忧伤，表现出强烈的抒情性。
在朴素中坚守自我
此次展览以“行、玩、磨、归、刻”五个章节全面地展示贺慕群的创作，凝练了贺慕群的艺术人生：行，只身远行，在世界各地广开艺术视野；玩，在巴黎浓厚的艺术氛围之中，发展出独特的现代主义语言，“玩具”系列使她一举成名；磨，打磨日常，在平凡的生活中，反复求索，找寻艺术创作的灵感；归，终归故乡，耄耋之年笔耕不辍，再塑与故土的精神连接；刻，版画刻刀之下，创造属于自己的语言风格。
展览在明线上是艺术史式的书写，在暗线中则是一种情感化的叙事。在20世纪复杂、多变的时代巨幕下，在朴素中坚守自我的贺慕群是一个多么显眼的、踽踽独行的身影——正如她自己所说：“艺术之路是孤独的，但只有孤独才能让人真正面对自己。”
贺慕群的画家朋友庞壔在贺的画室中看到那些朴素的绘画：最便宜的面包、最常见的苹果是巴黎下层挣扎在贫困线上的人们的生活，一张张沉默又惆怅的面孔苦中作乐或是自娱自乐，与人们想象中的浪漫与美妙的巴黎相去甚远。贺慕群告诉庞壔，潘玉良看到她的这些作品后说：“如果你决定走这样一条探寻艺术的路，你今后会很艰苦的。”但是贺慕群没有动摇，明知前路艰辛，却依然坚持自我，不媚俗。她继续画着那些生活中的寻常之物，画着普通人的平凡日常。
她画中让人无法承受的“满”
行文至此，贺慕群的作品让我落泪的原因就要水落石出了。
美国学者埃尔金斯研究了绘画与眼泪的关系，他说：“如果你喜欢一幅画，被它震惊，甚至还流下眼泪，那么，你一定是在画中感受到某种‘存在’，或者‘实感’，或者是一种无名的‘推动力’。”埃尔金斯认为，人们在欣赏作品时哭泣大致与以下两种完全相反的经历和原因有密切关系：一种是因为所欣赏的作品似乎有一种无法承受的“满”，复杂、震撼甚至距离太近而无法继续观看；而另一种则是作品存在着一种极度的“空”，灰暗、沉重、广漠感、冷峻、遥不可及而让人无法理解。
我在贺慕群的作品前落泪大抵是因为我感受到的那种“满”，那种“满”是因她作品中的悲悯而共情到的悲悯，是看着布满沧桑的大手捧着一枚硬币去买一个果腹的面包而联想到的时代的悲情，以及与自己父辈曾经的苦难经历联系起来时感受到的那种无法承受之重——“满”到无法控制，眼泪便溢了出来。
将这种“满”的情绪持续递进的是贺慕群几十年如一日对艺术创作的坚持，以及作品中对生活主题耐得住寂寞的重复。
其实反复地画一个主题并非贺慕群的独创，比如画家莫兰迪就画相同的瓶罐对象长达40年之久，这是画家探索绘画形式和具象内容之间关系的方式。恰如贺慕群所说：“画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表现出艺术家的思想和感受，我画我熟悉的、每天都能看到的东西，它只是我思想的载体。”马蒂斯也曾表示：“为什么我要用最高的标准去画一颗苹果的外像？……重要的事是由物到艺术家及他个人个性的关系和力量，而且此份力量能掌握并组织艺术家的感觉和情感。”所以，那些平凡的日常绝不仅仅是生活的具象，更是艺术家情感和思想的凝聚；那些反复出现的主题，也从不是艺术家简单的重复，而是一次次不厌其烦的思考与尝试。
回想起去看展那天，我在自己的朋友圈写下这样的文字，现在想来依然是最希望表达的感受：虽然再也无缘与画家本人见面，但每次见到贺慕群的照片，每一个和她眼神交汇的瞬间，我都想叫声“大姨”。和妈妈比，她更有距离感，和小姨比，她更稳重。她亲切又严厉、质朴又温暖、坚定又伟大。她是千千万亚洲女性的缩影，历经风霜依然坚韧温厚，质朴豁达。她用画笔和刻刀向世界表达，她永不停歇地创作。看到让人感动的作品，让人感动的展览，让时间值得，也让泪水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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