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人海那些曾同游过某段旅程的你我

2024-09-25 09:42:34 来源：北京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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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风临近，刮起深埋心底的潮湿记忆。婚礼前夕，与母亲居住在广州的婷前往香港，寻找二十年未见的父亲。破壳荔枝，打口唱片，渡轮越过海洋，走进水果市场，世界真是小，小得真奇妙，时间在每个人心中留下印记，而真相并不总是温柔。重逢的夜，冒险漫游恍若彼时映照，伤痛在午夜梦回袭来，终将在梦醒时分离开。

——《人海同游》剧情简介

第7届平遥国际电影展、第28届釜山国际电影节、第53届鹿特丹国际电影节、第48届香港国际电影节……这是电影《人海同游》曾参加过的国际影展，不少观众由此开始关注这部电影的动态。

《人海同游》是青年导演蔡杰的首部剧情长片，由著名导演关锦鹏担任监制，林冬萍、欧阳骏、潘结主演，太保、孙阳特别出演。影片讲述了广州少女婷前往中国香港寻父的故事，呈现了少女的内心挣扎与成长历程。《人海同游》已于8月27日在全国艺联专线上映。

从项目筹备到最终上映，《人海同游》的制作历程跨越了长达7年的时间。在此期间，该电影项目参加了6个影视创投会，曾入选18个国际影展。8月30日，导演蔡杰接受专访，回忆一部电影从无到有的诞生之路。

和编剧从故事构想阶段一起参与剧本创作

北青报：很多青年导演的首部剧情长片会自己撰写剧本，拍摄自己经历过的、难忘的事情。而你的《人海同游》却非如此，是因为什么呢？

蔡杰：的确，我和其他新导演的工作方式有些不同。《人海同游》的创作并不是我看到了一个满意的剧本才去选择拍成电影的，而是我和编剧从故事构想阶段便一起去创作的剧本。

编剧王寅是我认识了十多年的好朋友，我们是在广州读本科的时候认识的。当我拍摄第一部剧情短片时，找她一起合作了《归省》。我们两人之前都是非科班出身，没有太多的影片创作经验。但是在做完这部短片之后，我们认为这种剧作以及拍片的方式是可以延续下去的。

2017年，我们没有在同一座城市，但是一直都有密切的联系。我们通过微信聊天或是语音的方式去探讨下一个剧本，比如我们一起商量要拍什么、人物要怎么设计、有什么样的家庭背景等问题。我们也曾一起去中国香港和马来西亚去调研和勘景，然后再去整合剧本。我很幸运的是，这部电影有编剧王寅，她有很强的文字能力，让我很放心地把剧本所有的事情都交给她。我只是参与讨论，确保电影的整个样貌与走向是我想要的感觉。

北青报：《人海同游》的故事是如何被讨论出来的？

蔡杰：我们首先很确定的是长片，要拍摄关于广州题材的故事，延续短片的框架，使用粤语方言。所以，第一轮探讨的时候，我们的目光都投向了香港。因为广州和香港是挨得很近的粤语区，人际往来很密切，我们这代广州年轻人也很频繁地接触香港的电影和音乐等文化。之后，我也发现，没有看到过从内地电影作者的视角去拍摄和讲述香港的故事。最后，我们想要从家庭片的角度去着手，设计出了关于两地家庭的情感故事。有了这些故事设定之后，我们再顺着人物逻辑去一步步调整故事的细节。

与其一直等待，不如用自己的办法先行动起来

北青报：你们什么时候开始参加创投会的？

蔡杰：有了故事大纲之后，2017年我们参加了“中国电影基金会吴天明青年电影专项基金”的创投会，获得了最佳青年导演项目奖。同时，我结识了当时的终审评委关锦鹏导演，他很喜欢剧本中后半部分女主角婷与人类学博士相关的情节。后来我也有机会邀请关锦鹏导演来做《人海同游》的监制。之后，我们不断地参加了6个创投会，也通过一些创投会拿到了一小笔奖金，以此来支撑我们继续去开发和筹备项目。

只不过，每个电影项目的机缘都不大一样，因为大家不能确定一个创投项目最终就一定能够拍摄出来，更不是说去的创投会越多，就一定可以找到投资。这些因素是不成正比的。在我看来，参加创投会只是有机会将自己的项目展示给行业的前辈或是公司，之后才有可能“攒局”拿到投资。

其实，在经历了几个创投会之后，我认为更重要的是通过创投会让我开始深入地了解影视行业的每一个环节，知道了行业内不同公司挑选项目的一些偏向。比如，在参加创投会的时候，我会有很兴奋的状态，可能会有十几家公司来约谈项目。在探讨的过程中，我会知道影视行业人员的思路，他们会问我想用什么样的演员，是否可以用普通话拍摄，或是认为剧本偏文学性，是否可以调整为戏剧性较强的内容……他们在需求和审美等问题上，或多或少都不一样。在此之前，我对影视行业是零认知，创投会让我建立起了一个大概的了解。所以，从这些约谈中，我也一直在观察和观望有没有契合的合作对象。

直到2019年，剧本已经很完善了，但是苦于在北京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在投资方面总是有一种“有可能谈成，但是最终又没有拿到”的状态，一直兜兜转转。

等到2021年春节之后，我开始担心，继续等待不确定的投资或是不可控因素的变化，最后折损的可能是导演想要去述说故事的冲动。我心里明白，不能再拖下去了。我也开始四处筹备资金，组建拍摄团队。终于在2021年7月在广州开机，同年8月在香港拍摄。

非职业演员林冬萍是饰演女主角的不二人选

北青报：我知道整个电影制作团队的阵容很强，除了关锦鹏导演作为监制，还有入围过戛纳电影节影评人周单元的黄树立导演作为《人海同游》广州部分的摄影指导，音乐人雷光夏是音乐总监，知名演员孙阳、太保、欧阳骏助阵出演，而饰演女主角婷的是非职业演员林冬萍。那么，你在组建制作团队时都有什么样的考量？

蔡杰：每一位主创都是经过一些特定的机缘被邀请进来的，我们互相都要有很契合的创作方向，要很符合《人海同游》的气质。在正式开拍之前，我的朋友们向我推荐了黄树立，在看过他的短片之后，确实觉得他很有才华。所以我就把剧本和项目书给他，项目书中有我对影像的一些想象。黄树立把他在纽约大学拍摄的短片给我看，我们都觉得彼此很契合。我们勘景了一个月的时间，每天都在讨论，很像学生剧组的感觉。

女主选择林冬萍，是因为我们是很多年的朋友，互相了解彼此。同时，我明确地知道这部电影必须要由一位女性作为主导，每一场戏都有婷的存在，她不可或缺。所以，我需要最先确定女主角的选择，才能确定其他演员。在最初筹备的时候我也在犹豫到底要找什么样的演员，但是到了2021年我非常笃定地选择了林冬萍。因为除了她没有人能够帮助我，与我一起走过5个月的时间，无条件地磨合再到拍摄。我们之间很有信任感，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保障。此外，我和林冬萍合作过短片，我内心知道，虽然她是非职业演员，但是她能够提供很多层次的表演，她的表演方式是专业的。她是饰演婷的不二人选。

在剧本创作的时候，婷的人物性格是慢慢生长出来的。有时候写着写着就感觉她自己会选择一些方式去推动情节。再加上林冬萍很投入这个角色，她也为这一角色提供了更为复杂的情感处理。

我觉得其实很多普通人，不管是男性还是女性，内心都会有同等的需求和缺失。我作为男导演,拍女性电影时，我不希望把自己想象当中的女性简单化呈现，在我的电影中,她们会更多元和复杂。

用DV摄像机拍摄雨林场景以不同的形式区别现实与梦境

北青报：在电影中，音乐专辑《Borrowed Time（借来的时光）》作为重要的元素被不断提及，但是我在网上没有查到这张专辑，所以这是一张被虚构的专辑吗？

蔡杰：是的，这是一张被道具老师制作出来的专辑，它不是真实存在的。从剧本筹备的时候，我和编剧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用一张真实的音乐碟片，因为如果是一张现实中发表过的音乐专辑，可能意象表达就太过于具体了。我们只是借用这一元素去表达“打口碟”的概念。

北青报：所以，当婷和鱼生在台风天的夜晚戴上耳机听这张碟片时，你处理这段的方式是，当他们戴上耳机，电影中的声音立刻沉静，悄无声息。一般而言，在很多电影中，当角色戴上耳机的瞬间，音乐便响起。你的处理方式却相反，是因为也不想有一首具体的歌曲吗？

蔡杰：一开始，在剧本中的这个情节里是有一首歌，甚至直到最终剪辑的时候也保留了一首歌，正如你提到的处理方式。而在最后的确定版本中，我决定撤掉这首歌，让这一场景有一段静默的时间。当时，我的声音指导突然间闪现出来一个想法，他觉得在台风天中，台风眼是最安静的中心，这一构思打动了我。负责配乐的雷光夏老师看过之后有些没底，还问我这样的处理是可以的吗？她看过的版本都是有音乐的，最后反倒是我去说服了她。我认为这种处理是很酷的。

有很多观众也很喜欢这一处理，他们还提供了自己的解读，我觉得很有趣。比如，有观众认为这段静默的时间就是主角两人的“Borrowed Time”；还有人认为这样的处理方式，可以让每一位观众都可以想到属于自己的一首歌。

北青报：还有一段影像处理也很有趣——他们在台风天进入了梦境，进入了雨林之中。我注意到，这一情节中，画面质感开始有了变化，这是为什么？

蔡杰：《人海同游》一直有梦与醒的概念，现实与梦境有着一条界线，影片中有许多这样的节点。其中，最重要的节点就是雨林梦境。雨林的探索是女主角婷遐想出来的，她在雨林中以不同的角度看待现实中的问题，因此她和鱼生在雨林之中的情感共鸣突然间提升了很多。我的设想是，这段影像需要摄像机与婷跟得更近，才能让婷带领观众一起在雨林中产生沉浸式的体验、去幻想。

我希望从视听语言上可以做出区分。所以，这一段情节是我拿DV摄影机拍摄的，我和两位演员走进雨林，我的DV摄影机基本上是贴着他们去拍的，因此演员们要给我更新鲜的、更高浓度的情感表现。

一段段同游的状态让观众慢慢去拼凑人物画像

北青报：电影最后的镜头停留在了一个随风飘荡的红色塑料袋。你提到过你很喜欢这个场景，是什么因素吸引着你呢？

蔡杰：当时，我们一直在等待台风天的到来，想赶紧把台风的戏份拍完。结果一直等到10月初，“八号风球”才到来。在台风来临前夜，我们凌晨3点多就从酒店出发，前往码头拍摄。一开始，演员还没有到场，我就先拍空景，于是看到了一圈红色的塑料袋。码头的工作人员为了防止乘客和游客进入风大浪大的危险区域，用这些塑料袋做警示标识。

那两天，我一直在片场拍摄这些塑料袋，我在现场的情绪是很强烈的——尽管塑料袋只是随着风飘来飘去，我的感受却是，那些画面不亚于我拍摄的任何一个感人的场景，我在现场很受震撼。可是，我没有办法向剪辑师表达出我的情绪，我无法向别人说清楚我到底为什么喜欢这个画面。

北青报：电影的英文名是《Borrowed Time》，中文名是《人海同游》，你是如何想到的这个电影名？

蔡杰：项目最开始的名字叫《界河》，这个名字偏冷，但是我拍出来的电影质感并不冷峻。同时，我从来都没有一刻想要把英文名直译“借来的时光”作为影片的中文名，这样会太直白。

“人海同游”是我在中国香港调研时，在书店看到一本书叫做《人海同游》，这本书是香港知名文化人黄霑和林燕妮在上世纪80年代共同写成的报刊专栏合辑。我看到这四个字的第一感觉就是很适合我想表达的概念。

这一名字提供了某一种观看故事的方式，也表达了作为导演的观念。有时候我会觉得每个人身处的环境和时间都在不断变换，作为个体是很细小的，正如电影中童年的婷唱的歌曲“世界真细小小小，小得真奇妙妙妙”。电影中，婷的父母、男友、哥哥，还有曾经交过底的朋友，在这些亲密关系中，他们都在茫茫人海里，与婷同游过一段时光。这样一段段同游的状态，可以让观众慢慢去拼凑这个女孩的人物画像，对她有一个认识。我也希望观众在电影中看到，一段段时光流逝之后，每段时光给这些人物留下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