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射病击倒高温作业者，工伤认定与保险理赔难题浮现
马纪朝
7月22日上午10:20，在30多度的高温下务工了4个多小时后，河南省济源市的一个建筑工地上，55岁的建筑工常绍胜开始感到头晕、恶心，支撑不住的他，找到当天带班的工头，决定请假找个地方纳凉。
济源市气象台于当天发布的高温橙色预警信息显示，济源市多个区域的最高气温已升至37℃以上。
一个多小时后，常绍胜晕倒于丽水花园小广场。之后，从此经过的路人，先后拨打110、120之后，常绍胜被急救车送至济源市第二人民医院(下称“济源二院”)重症科。
随后，常绍胜的女儿在网上发出求助信息称，父亲在高温下做工时突然晕倒，被诊断为热射病，已在医院病床上昏迷了好多天，因为血小板太低，但医院没有血液库存，因而面临生命危险，恳请爱心人士帮助。
热射病，这一令公众相对陌生的疾病，也伴随着近期的高温，再次进入公众的视野，而其背后因热射病引发的务工、劳务纠纷，也日渐成为雇佣双方争议的焦点。第一财经发现，热射病在认定工伤、保险理赔等方面都存在困难。
高温下的劳动者
7月25日上午，第一财经记者在济源二院采访时，值班医生称，常绍胜被送进医院之后，一直没有醒来，其血小板含量，也已经严重低于正常人，随时都可能面临生命危险。
济源二院的医学诊断证明书显示，常绍胜被抬上急救车时，已经“意识丧失，呼之不应，昏迷状态，双侧瞳孔等大等圆，对光反射消失，口鼻内可见咖色分泌物，躯体未见明显外伤，皮温明显升高。”现场医生对其实施体温检测后发现，当时，常绍胜的身体温度为41℃。
济源二院的医生则在对常绍胜进行诊断医疗后，向其家属给出了“昏迷、缺氧缺血性脑病、热射病、急性呼吸衰竭、消化道出血、急性肾功能衰竭、多脏器功能衰竭”的诊断结果。
济源二院的急诊科医生说，近日，因为天气高温，他们每天都能接到好几起高温中暑、热射病患者，而诸如常绍胜这样的户外建筑工，以及快递骑手、环卫工人、空调维修工等室外作业人员，则是易患热射病的主要群体。
7月25日下午，记者在济源市内多个建筑工地走访时发现，虽然当天温度高达32℃，但不少建筑工地上，都有建筑工人头顶烈日在酷暑下施工。
在常绍胜患病前务工的位于济源市南街社区的建筑工地上，记者看到，一名年龄约50岁的女工，穿着厚厚的长袖大褂，将一摞摞钢筋材料用手抱在怀里，运送给现场施工的工友。
她说，这几天，因为天热，自己每天都得喝两大桶水。
常绍胜工地当天带班的工头皮小文(化名)则说，这几天，因为天热，总有一些工友热得受不了时，选择请假。其中，就在常绍胜罹患热射病当天，即7月22日，便至少有3名工友，因为高温，热得受不了，选择了请假。
一位从事空调维修的技术工人也告诉记者，越是天热时，要求上门维修空调的客户越多，好多空调主机，还悬挂在楼体外面，施工时既危险，又酷热难耐。有时，在高温、烈日下，自己刚干一二十分钟，就会头脑眩晕，得赶紧回到房间补充水分，等缓过神后才敢继续作业。
今年6月，鉴于全国各地进入夏季高温天气，为有效预防和控制职业性中暑事件，降低高温作业和高温天气作业对劳动者身体健康的危害，全国总工会还专门印发《关于做好2024年职工防暑降温工作和开展“工会送清凉防暑保安康”活动的通知》，对做好职工防暑降温工作和开展工会“送清凉”活动进行部署，并要求协助和督促用人单位建立健全防暑降温工作制度，制定防暑降温工作方案和高温中暑应急预案。
此外，劳动法等法规中，也对高温作业有详细规定。
但是，记者也在采访中发现，尽管先后出台过一些对劳动者的“保护令”，但在面临具体的赶工期、抢进度时，一些用人单位乃至劳动者自身，却依然抱有侥幸心理，最终导致悲剧发生。
认定难、维权难
皮小文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他与常绍胜是2023年认识的，之后，常绍胜就跟其他数十名工人一起，跟着皮小文辗转于济源的多个建筑工地，从事木工工作，其他工友们，则从事钢筋裁剪、混凝土浇筑以及织壳子(混凝土模板)等工种。
很多时候，由于工程被多次转包，无论是皮小文，还是常绍胜或其他工友，既不知道工程的总包方，也不知道项目的发包方。
也因此，当常绍胜因为热射病昏迷后，伴随着皮小文的上家，即分包商郭正杰的电话关机，无论是常绍胜的家属，还是皮小文本人，都不知道该找谁对接后续的赔偿事宜。
类似的纠纷，还曾发生在建筑工人杜凡仑身上，在他因热射病住院后，负责招募杜凡仑到山东潜川建筑工程有限公司(下称“潜川公司”)承包的建筑务工干活的林龙仃称，自己只是受潜川公司项目经理之托，每日从劳务市场为其寻找木工，从中赚取介绍费用，不应对杜凡仑的人身损害承担赔偿责任。
潜川公司则称，公司与杜凡仑不存在雇佣关系，也没给杜凡仑支付过工资，至于林龙仃如何与其雇佣工人如何约定工资标准、如何支付工资，潜川公司毫不知情。
无奈之下，杜凡仑只好将杜凡仑以及潜川公司告上法庭。
最终，山东省高级人民法院出具民事裁定书称，杜凡仑虽然经林龙仃介绍到潜川公司承包的工地干活，但工作内容由潜川公司指派，因此，杜凡仑与潜川公司存在雇佣关系，需承担杜凡仑因高温作业致热射病的75%的责任。
常绍胜的家属们，也在项目工地所在地的南街社区居委会的协调下，与该项目的总包方王志刚(音)取得了联系，目前，双方正在就常绍胜的后续治疗问题进行协商。
王志刚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常绍胜)这件事对自己也是一个很大的教训，后续，自己一方面会加强建筑工地的降温处理，为现场工人提供更多的防暑措施，另一方面，也要尽量避开高温天气，将工人的上班时间，从此前的上午11点下班，调整为每天上午05：30上班，10:30下班，下午则是从15:00到20:00。
不过，王志刚也在处理常绍胜事件中发现，虽然自己的项目工地购买的有建筑工程施工人员团体人身意外伤害保险，但由于常绍胜病发时，并不在施工工地现场，保险公司因此拒绝理赔，未来只能通过法律途径。
曾为常绍胜的家属提供法律咨询的律师王红伟也说，近些年，热射病的工伤认定难、保险理赔难，一直是个备受关注的话题。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是，由于热射病发病时，一些工人可能已经因为身体不适，离开工作现场；再加上职业病诊断时，首先需要进行劳动关系确认。但很多时候，无论是一线的建筑工人，还是外卖送餐员等新就业形态劳动者，包括同样从事高温户外工作的导游，可能并未与用人单位签订劳动合同，最终导致一旦发生热射病，面临难以工伤认定难、权益维权难等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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