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豚吹浪立,沙鸟得鱼闲。”提起长江江豚，很多人眼前都会浮现出“微笑天使”的可爱模样；说起长江江豚保护，很多人会不约而同地想到位于武汉的中国科学院水生生物研究所长江江豚保护研究团队（以下简称水生所江豚保护研究团队）。
日前，《中国科学报》走进东湖之畔的水生所白鱀豚馆，探访荣获中国科学院第六届科苑名匠的水生所江豚保护研究团队。
2006年王丁（左二）参与长江全流域长江江豚国际考察
白鱀豚的悲哀
与常见的方正肃穆的会议室不同，水生所白鱀豚馆会议室正中央摆放的是一张圆桌，恰似微缩的地球剖面——这个设计让人联想到联合国会议的圆形会议桌，隐喻着全球生态治理的共通性。
在这里，江豚保护研究团队带头人、武汉白鱀豚保护基金会理事长王丁向《中国科学报》谈起他们与长江豚类保护的渊源。
时间回溯到1978年底，国外学者多次致信我国政府，提出对长江两种鲸类动物——白鱀豚与江豚的研究请求，希望我国提供样本。彼时我国在这方面的研究还未起步，水生所受命成立研究团队，由陈佩薰等前辈科学家领衔，开启了从零起步的探索。
那时，白鱀豚已是岌岌可危。研究团队发现，这一在《尔雅》中被记载的古老物种，种群仅存300余头，栖息地因航运、捕捞和水污染支离破碎。
1986年10月，在世界首次淡水豚生物学和物种保护国际学术讨论会上，水生所研究团队提出就地保护、迁地保护和人工繁育“三位一体”的保护措施。这比国际自然保护联盟提出类似框架早15年。
王丁回忆：“当时我们就意识到，这三大保护措施非常完备，但在那个各地强调经济发展的时代，并没有得到有效落实。”
2006年11月，一艘科考船靠了岸。王丁带领科考人员一起，在长江之畔的一座码头上举行了一场新闻发布会。面对数十台摄像机，他深吸一口气后，沉重地宣布：“白鱀豚功能性灭绝了。”
在此前历时38天的国际联合科考中，来自中、美、日等7国的40多名科学家，在长江1700公里江段未观测到任何白鱀豚踪迹。这一在长江中生存了2500万年的物种再也不复存在！
痛心之余，王丁又缓过神来，“白鱀豚灭绝了，如果不采取有力的保护措施，长江江豚也可能在10年内重蹈覆辙”。
“绝不能让江豚步白鱀豚的后尘！”从那一年开始，王丁带领团队把主要研究方向转向长江江豚研究和保护。
江豚保护研究团队在鄱阳湖考察
江豚数量的回升
40多年前，水生所成立我国第一个白鱀豚研究组，后来逐步发展为鲸类保护生物学学科组，再壮大为现在的水生所江豚研究保护团队，王丁是这段漫长岁月里的执着坚守者。
他和同事们曾照顾世界上第一头人工饲养成功的白鱀豚“淇淇”22年半。
尽管白鱀豚已经不复存在了，但“白鱀豚馆”的名字却一直沿用下来。现在，白鱀豚馆生活着十多头人工繁育的江豚。它们是江豚研究保护团队的宝贝疙瘩。
江豚和白鱀豚同是鲸目海豚科，是长江中仅有的两种哺乳动物。江豚个头比白鱀豚要小，肤色黝黑，嘴巴的弧度很长，正面看上去像是在微笑。
“江豚数量下降特别快。20世纪90年代以前，大概是以每年1.5%的速度下降；到2006年以前，下降速度在6.5%左右；2006年到2012年期间，是13.7%；2013年江豚被列入世界自然保护联盟濒危物种红色名录，保护级别为‘极危’。”王丁说。
2012年11月至12月，原农业部牵头实施了长江淡水豚考察。初步估算，长江江豚数量仅为1040头，此次考察之后，原农业部在武汉召开会议，研究江豚保护，王丁提出要立刻对长江江豚开展“保种”。
“长江江豚是长江的旗舰物种，是长江生态环境的晴雨表。”2020年王丁给时任武汉市市长写信，提出了“江豚重返武汉”的建议。当年11月，武汉市出台了《推进长江江豚重返武汉城区江段工作实施方案》，提出“十大举措”，支持“江豚重返武汉”。
在中国科学院院士、水生所研究员曹文宣等专家的呼吁下，2021年我国正式实施长江流域十年禁渔。同年《中华人民共和国长江保护法》开始实施。从此，长江江豚就地保护有了坚实的制度保障。
农业农村部2022年全流域江豚生态科学考察结果显示，长江江豚种群数量为1249头，相比2017年的1012头有所上升，标志着长江江豚种群数量首次呈现止跌回升的态势。
“三大保护措施”中另外两项措施——迁地保护、人工繁育也取得成功。
在江豚保护研究团队以及有关各方的共同努力下，天鹅洲长江故道迁地保护成果显著：1990年引入的5头江豚，如今已繁衍至101头，占全国迁地种群的2/3。通过基因交换计划，保护区向其他水域输出江豚，改善了种群遗传多样性。
“长江江豚的迁地保护看来是成功的，祝贺中国政府、王丁教授和他的团队取得的进展。”2017年国际捕鲸委员会在年度报告中对江豚保护研究团队给予高度评价。国际自然保护联盟评价：“这是濒危鲸类保护的里程碑式成就。”
在人工饲养方面，2005年江豚“淘淘”在水生所出生，现在已经20岁了。2016年水生所和天鹅洲保护区联合技术攻关，在网箱环境中繁殖成功了“贝贝”。2018年6月2日，第三头人工繁育的江豚F7C在水生所白鱀豚馆出生。2022年6月27日，江豚“福久”顺利产下她的第一个小公主——“久久”……
水生所副研究员郝玉江介绍，白鱀豚馆目前生活着12头长江江豚，其中5头是在人工环境下成功繁育的，里面包括3头“二代”江豚。
江豚在水下游弋。水生所供图
宝贵的“中国经验”
走进水生所白鱀豚馆，《中国科学报》记者看到湛蓝色的水面上，一尾青灰色身影突然划破水面。水池中十多头江豚正以独特的“豚式泳姿”穿梭其间——圆润的额头率先破水，光滑的背部如水滴划过水面，尾鳍拍打出银亮水花。
当记者走近池边，最活泼的“E波”突然加速游动，在观察窗前猛地来了个倒立，黑亮的眼睛弯成月牙，仿佛在展示自己的“招牌微笑”。
这只体重超百斤、浑身丰满圆润的小宝贝是这里的明星江豚。“它聪明好学，充满活力，不仅能‘踢球’、会吐水、玩得了呼啦圈，还学会了与妈妈‘福七’一起玩游戏”，江豚训练员邓正宇介绍。
很多人不知道的是，活泼的它曾命悬一线。2018年6月2日下午2点，正是“福七”的生产时刻，10多名科研人员和训练员凝视监控画面。大家通过监控发现分娩中的母豚行为异常平静，幼豚尾鳍虽已露出，但因脐带缠绕无法上浮换气，情况非常危及。
“江豚靠肺呼吸，若30秒内无法完成首次呼吸，幼豚便会窒息。”邓正宇介绍。
危急时刻，训练主管王超群跳入池中，在母豚受惊游动的瞬间托住幼豚。随后一声清亮的喷气声响起，“E波”成功挣脱脐带束缚，一个新生命诞生了！
与“E波”的日间分娩不同，江豚“汉宝”诞生在2020年6月3日凌晨。当夜，几乎所有工作人员都守候在侧，监测幼豚行为，统计母豚哺乳频次。
“幼豚存活仅是第一步，江豚母子关系的建立尤为关键。若母豚未及时引导哺乳和辨别方向，幼豚仍存在生存危机。”邓正宇介绍。直至次日上午10点，画面终于捕捉到“汉宝”成功吸吮母乳的瞬间，大家悬着的心才终于放松下来。
作为我国全人工环境中首次成功繁育并存活的第二代长江江豚，“汉宝”的成功繁育也标志着长江江豚人工饲养繁育研究进入一个新阶段。
如今，王丁所在的团队和白鱀豚保护基金会正将江豚保护的经验复制到其它濒危物种保护中，并与联想等企业合作启动了“江豚保护出海”计划，在柬埔寨、孟加拉等有淡水豚分布的国家推广“中国方案”。
有评论认为，江豚研究保护已成为世界大河文明和生态文明建设的“中国范本”。水生所江豚保护研究团队40多年的努力，不仅为江豚繁育提供了科学保障，而且显著提升了公众对水生生物保护的文化认同，为全球生态保护提供了宝贵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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